书法审美与赏析 —在第二期“书苑点睛”书法高研班上的讲课提纲申万胜_新翰丹

书法审美是我们在书法的学习创作中始终面临的一个中心课题。只有了解书法艺术的本质，具备一定审美眼光，才能正确分析评价一件作品的好坏优劣。有的人认为只要是用毛笔写汉字就是书法；有的人把一件写得很差的作品，认为写得很好；有的人在创作中看不出自己作品的问题和差距等等，这些现象都源于缺乏书法审美的眼光和正确的赏析标准。因此，不断增强书法的审美意识、提高书法的审美水平是我们在学习中要不断解决的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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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书法审美，首先要了解书法的本质属性。我们都知道，从甲骨文开始书法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书法的本质属性一是实用，二是审美，这二者始终互为一体，贯穿整个书法史，是推动书法艺术不断创新发展的源泉动力。

作为实用来讲，文字是语言的符号，文字的书写就是为了记事、作文、表情，古代的史官，就是专门用文字来记录皇帝言行的，古人的书信、公文、典籍等等，都是用汉字书写和传承的。因此，书法就成了文化传播的工具，成了中华文明的载体。从书法史中，我们可以看出，书体的演变缘于实用功能的推动。为了适应社会生活的需要，便于识读和快速书写，推动着书法从甲骨文到篆、隶、行、草、楷等书体的形成和发展。所以，实用功能是推动书法发展完善的根本动力。

作为审美来讲，在古代，书法的实用与审美是互为一体的，二者兼而有之，互相交融，实用中有审美，审美中有实用。实用也要求美，这是人之天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从甲骨文的发展变化，到青铜器上的铭文，在实用的同时又注重它的美观，都说明了这个问题。三大行书“兰亭序”“祭侄稿”“寒食帖”就具有这方面的典型特征。书法的审美体现在书法的本体之中，从笔法的变化到字体的结构，行距的排列，以及整体章法都在追求形式美。今天我们欣赏古代的拓片、汉简、经文等都能发现其中蕴含的美，这也是当时人们有意识的创造。

为什么中国的书法在实用中还具有审美的属性，根源于汉字的起源和创造。八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陶器上的刻画符号，是我国文字发展的源头，从这里揭示出了汉字的起源，告诉我们“象形”和“指事”是汉字创造的两大基本途径。汉代的大书家蔡邕非常强调文字的“象形”意义，他在《笔论》中说：“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生动的指出了文字之形体与自然物真实的形体之间有种必然的联系。唐代的李阳冰，曾经谈到他对书法形象的看法,强调书法艺术形态与自然物象之间的联系,认为古代先哲“造书之意”在于取法天地山川,日月星辰,虫鱼禽兽等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人们在欣赏书法作品时往往会联想起自然物在心中唤起的美感，比如一只高飞的鹰，一颗沉甸甸的稻穗，一条弯曲的河流，一滴晶莹而下垂的露珠，都能带给我们审美的快感，书法能表现自然中千姿百态的物象，因而它便有了审美的价值。

在当代，由于历史的变迁，科技的发展，人们书写工具和手段的改变，书法的实用功能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同时书法的审美功能凸显出来，成了一门独立的艺术学科，进入艺术研究的领域，这是我们与古人的书法观上的一个重大区别。因此当代书法的主要功能就是审美，无论是参展还是赠友，以及环境布置都是以审美为目的，给人们以美的感受、美的启迪，就不在是语言传播的工具了。追求书法艺术之美，就成为当代书家的终身课题。我们学习研究书法，就要从艺术的角度，美学的眼光，文化的视野来研究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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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审美和赏析的六个要素：

一、骨力美。骨力美即是笔力劲健，线条点画有力度，有质感，有弹性，有力量。赏析一件书法作品的优劣好坏，一个主要的因素，要看线条质量的高低。质量高的线条，必然是笔力贯穿其中，线条呈现出遒劲、深厚、饱满、灵动的形态，无论是中锋、侧锋、方笔、圆笔，都体现出一种力量之美。

王羲之的老师卫夫人，在《笔阵图》中尤其关注笔力的问题，在用笔上提出了七种基本笔画的要求：写一个点(、),要如高峰坠石;写一短撇(丿),要如陆断犀象;写一个弯勾(乚),要如百钧弩发;写一竖(丨),要如万岁枯藤;写一横折弯勾(⺄),要如崩浪雪奔;写一横折勾(),要如劲弩筋节，均以形象的比喻强调书法的力度与动感。卫夫人还指出，下笔点画波撇曲直，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从魏晋开始，就把骨力作为评价书法的一个主要标准。在一千多年的书法史上，形成了共识。所以苏东坡也说过：“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不能成书。”直到清代，康有为也曾说：“书若人然，须备筋、骨、血、肉，血浓骨老，筋藏肉洁，加之姿态奇逸，可谓美矣。”虽然时代的不同,人们的审美趣尚,也会随之变化,各有侧重,然而把骨力作为评价书法的第一标准始终未变。所以唐代书法理论家张怀瓘认为，书法审美要求的核心是“风神骨气”，“风神”是指作者思想感情的风之神韵，“骨气”则是作品表现出的一种清峻刚健的力度，所以他在《书断》中说：“夫马筋多肉少为上，肉多筋少为下，书也如之...”反对肥腴臃肿之病,提倡挺拔劲峻,蕴有生气的风格。王羲之的书法之所以达到书圣的高度，受到人们广泛的喜爱，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的字，骨力雄强，在动感中体现出了力量之美。这是我们赏析书法要掌握的一个基本原则。

二、形势美。主要指字的形态和取势。从书法本体上来说，讲的是结体以及用笔和结体之间的关系。书法表现的是汉字，通过书写来呈现汉字之美。汉字的偏旁部首之间构成了一种二维的空间关系。因此，书法艺术是一种由线条构成的空间艺术，通过点画的布置和连贯造成黑白交错的结构美。唐代大书家欧阳询的《三十六法》，对楷书结构的规律做了精辟的总结，我认为也实用于其它书体。欧阳询要求这种黑与白的空间分布，要达到理想的均衡状态。汉代大书家蔡邕在书论中也特别强调“势”的美学思想，他所谓的势包含了形体、用笔两方面的因素。“书肇于自然”指出了中国文字的象形特征，古人以阴阳为万物的根本，中国文字以取法自然物象为本原，因而它体现了阴阳两种力量的撞击和协调，阴阳互相对抗、互相渗透，便产生了变化无穷的大千世界，这种理念反应到书法上就是讲的字的形态和用笔取势的问题。我们欣赏一幅作品，除了看他笔力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要看它每个字的结体，以及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的黑白关系的处理，是否达到一种均衡和谐的状态。这种均衡不是静止的、孤立的，而是运动的、相互联系的，实际上就是看每个字的姿态和与它上下左右的关系是否适宜和均衡。主要是把握好几个关系：一是大小关系，一个字偏旁部首的大小关系，字与字之间的大小关系，要相得益彰。二是疏密关系，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上下左右之间，有疏有密，互为映带。三是欹正关系，向背、朝揖、相让处理得当，各自形成又交而不犯。四是肥瘦关系,肥瘦互补,处理得当。五是缓急关系，在运笔取势上有缓有急，有轻有重。六是动静关系，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总的来讲，就是要看字体上下左右的比例和偏旁与笔画之间的有机联系，对大小、疏密、肥瘦、欹正、缓急、动静等是否处理适度，不可偏执一端，过犹不及。实际上这就是“中合为美”审美理念在书法上的体现，使各种因素在调和与折中中融合在一起。因此，相同的字在作品中不同部位，有不同的写法，这也是王羲之在《兰亭序》中写出二十多个不同“之”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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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墨象美。指的是墨象要丰富。林散之先生曾说：“笔是筋骨，墨是血肉。不知笔墨便不能作画，古人千言万语不离笔墨二字，能领悟用笔用墨之道，则画思过半矣。”书法艺术上也是如此。

墨分五色，枯、润、浓、淡、白，一幅书法作品墨象丰富，筋骨血肉饱满，才显得有生气有神彩。历代书家对书法用墨都很重视，先要选好墨，然后自己研磨，在选墨和研磨上都有讲究，当然现在一般是用墨汁来作书画了，但在书法中用墨仍然是关系到作品质量的重要因素。赏析一件书法作品，墨象是否丰富，主要看以下几点：一要避单一。墨色单一，作品就显得平淡，没有起伏对比，很难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二要避呆板。把墨用死了不生动。在用笔上既要留得住墨又不能把墨用死了。三要避平滑。墨在线条中留不住，单薄没有质感，线条就谈不上圆润饱满了。可以说把墨留住，是用笔的要义。

四、章法美。章法美，主要指章法布局，这是书法本体四大要素之一。一幅作品是否呈现整体的艺术美，与章法布局有直接的关系。书法形式规格多种多样，有斗方、条幅、横幅、中堂、扇面、对联、手札、长卷等等，其章法布局无一定之规，但也有些共同规律可寻，大体有这样几种情况：有行有列，有行无列，无行无列以及其它形式。无论哪一种形式，其中的奥妙主要看作品中疏与密、黑与白之间的空间关系是否处理得当。在章法布局上主要有三个部分：一是正文，二是落款，三是用印。这三个部分要有机的融合在一起，达到均衡、和谐、统一，形成整体的美感。每个书家有自己不同的审美追求，在章法布局上往往有自己的个性和风格，但总的要求是和谐统一，给人一种美的启迪，美的感受。

五、气韵美。气韵美，主要讲的是气韵生动。书法是有生命的艺术，书家的情感意趣贯穿其中，气韵是否生动历来成为赏析书法作品的一个重要因素。东汉大书家钟繇提出：“用笔者天也，流美者地也。”这是他书论的核心。指出书法的美是一种流动的美，动感的美而不是静止的美，它随着笔墨的运动而形成，贯穿作品的始终，故曰“流美”。可以说钟繇抓住了书法美的本质特征，与许多书家以自然物的运动来描述书体、点画、态势是一致的。宗白华先生曾说：“从这一画之笔迹，流出万象之美，也就是人内心之美。没有人就感觉不到美，没有人也画不出表现不出这美。”因此，我们欣赏一幅书法作品不仅要看字体形态之美还要看是否具有生动畅达之美。唐代书法理论家张怀瓘，把书法分为三品：神品、妙品、能品。他所谓的神品指的除了精到的技术技巧功夫外，更重要的是其内在精神、气质贯穿其中，充分展现出了书家的情感世界。神采、气韵，指的就是作品的精神风韵，作品中线条表现出的节奏感韵律感，给人的总体影响。这与书家的学识修养有着直接的关系，我们常讲字内功和字外功，字外功指的是书家的学识、修养、精神境界等，并善于把自己的精神品格和情感体现在书写过程中，通过明快的节奏，通达的气息，饱满的情感，凝结在流动的线条里，就像音乐一样长短音、高低音、休止等，都能随着情感的起伏而变化，并一以贯之的体现在作品中。

六、人文美。上面讲的五个美都是从书法本体的角度进行审美赏析，但我们欣赏一件作品不可能离开它书写的内容，虽然书写的内容不属于书法本体的范畴，但它是书法作品重要的组成部分。书写内容的时代性、文化性以及精神品格对书法作品的审美有着直接的重要的影响。如果一件作品的书写内容体现出书中有文、书中有道、书中有人、书中有德的人文情怀，字文俱佳，就会具备更强的艺术感染力。在这方面古代经典已经给我们树立了榜样，比如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祭侄稿》、苏东坡的《寒食帖》不仅书法精美，书写的内容也具有重要的历史和人文价值。在当代毛泽东主席的书法更是典范，我们欣赏毛主席的诗词书法《沁园春·长沙》、《沁园春·雪》、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等，不仅从书法艺术本体上，而且从书写内容上都给我们以大气磅礴、雄放豪迈、催人奋进的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因此，我们提倡书家要提升自己的综合素养，关心时代，贴近人民，多书写与时代同步，为人民放歌，弘扬中国精神,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书法作品，为传播实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提供更多优质的精神食粮。

申万胜简介

中国书法家协会第四、五、六届副主席、行书专业委员会、教育工作委员会主任。现任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解放军美术书法研究院副院长，中国国家画院院委兼书法篆刻院研究员，北京大学书法研究所、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特聘教授。